作者丨著名陕商研究专家 李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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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路在甘肃的枢纽是敦煌。敦煌是中西交通的"咽喉锁钥"，丝绸之路从长安出发到敦煌要分为中、东、南两路。长安西去的使臣、将士、商贾、僧侣往来不绝，都要经过敦煌奔向西域；而西域从中亚西亚和印度来的商贾、僧人、学者要汇集在敦煌，然后走向长安。这种优越的区位优势，使敦煌逐步发展成为西北军政中心和商业文化重地，成为"华戎所交大都会"也。

从秦汉以来沿着丝绸之路，已经有职业商人在敦煌从事长途贩运贸易，其中最杰出的代表就是来自中亚地区的粟特人，他们许多人在敦煌定居，除了从事经常性商业活动之外，还在敦煌开办了酒店、旅馆等。据统计西晋时居住在敦煌的粟特人就有百家之多，到唐朝，粟特人集中聚居于敦煌县城东的安城，被编为从化乡，唐天宝九年（750年）有300多户1400人。此外还有大量的汉人到敦煌做官经商。2014年华阴一村民在修建房屋时发现一座未受盗扰的唐代墓葬，经专家考证，墓主人为唐高宗时任沙州敦煌县令的陕西华阴人宋素。而敦煌莫高窟的艺术宝库亦有汉族商人的心血。公元366年，乐尊和尚云游敦煌，忽见鸣沙山上金光万道、状若千佛，心有所悟，便在崖壁上凿下了第一个石窟。此后，许多丝绸之路上的商人，为了祈求经营的和顺，生意发达，纷纷在许愿开凿石窟，请民间艺人绘制心中崇拜的神灵和记述他们的生活，经过数千年的努力，终于使敦煌的莫高窟称为东方艺术的灿烂宝库。

丝路万里行车队离开敦煌，沿南线进入新疆，经过空阔的格尔木盆地到达青海西海市茫崖县。当车队在空旷辽源、杳无人烟的格尔木盆地发疯似的狂奔时，我脑海里闪现最多的是文成公主入藏的故事。据青海藏区的美丽传说，有一年藏王松赞干布得了一种怪病，百医难治，有一天云中飞来一只青鸟，口衔着一支绿叶，松赞干布用这种绿叶熬制饮用，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后来这只青鸟就化作了文成公主，绿叶就是藏区民众视为血液和生命的茶叶。

这样从唐肃宗起，就开始用茶叶换取藏区"青海骢"的茶马交易。到明代为了防范蒙古族鞑靼和羁制边外少数民族的离心倾向，明政府在陕西实行"茶马交易"政策，即将陕西紫阳、汉中茶区的茶产，由商人运到青海，满足草原民族的需要。这样就开辟了从陕西安康、汉中经略阳、天水到河州，即今日青海临夏市的陕甘茶马古道。沿着这条古道，大批陕西商人从这条古道来到青海，为此，明政府在河州设有"茶马司"，主持茶马交易事项，是陕茶进入青藏高原的入口处。大批陕西商人从这条古道来到河州，贩卖茶叶、布匹和日用百货，使河州成为入藏的贸易枢纽，他们还在河州建立起华丽无比的陕西会馆，这个会馆解放后长期是临夏市人民政府的办公之地，足见其华丽的程度。洪武三十年改秦州茶马司为西宁茶马司，其机构设在西宁卫城北大街，市马地点在镇海堡后，来西宁交易的汉、土、回人甚多，使西宁市场"牝牡骊黄，伏枥常以万计……负提辇载，交错于道路"，从那时候起，陕西商人就开始在西宁滥觞起来，明代西宁就有"山陕客娃半边城"的说法。入清后，雍正二年准许准噶尔藏蒙人民入藏"熬茶"，途经的丹噶尔城贸易开始兴盛起来。"蕃货云集内地，各省名商辐辏，每年进口货价至百二十万之多"。丹噶尔古城在雍正以后二百年间成为青海民族贸易的中心市场，"有小北京"之称。大批陕西商人赴湟源做皮毛、布匹、药材生意，在湟源做生意的陕西商人就有230多人，至今湟源的多数居民都是明清以来秦商的后裔。

明清时期，在丝绸之路青海道上，曾经产生过两个赫赫有名的秦商人物，他们就是大茶商穆士元和马合盛。

穆士元是明代茶行领袖，祖籍甘肃武威，后因办理茶务，居陕西泾阳时多。穆士元生活在茯茶在陕西兴起的明代初期，他长期住在西北茶叶总区的泾阳，指挥茶叶产销，忙得连归家探亲的时间都没有，后来干脆娶咸阳穆氏女为妻，成家立业，家就安在咸阳渭城里，就是今日咸阳渭城穆家寨的由来。到了清初，陕西茯茶开始发展到鼎盛时期，此时木士元已经成为陕西茶业的通行领袖，忙的日无宁刻，为茯茶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马合盛是清代大茶商，祖籍山西，明末清初由陕西迁徙甘肃，定居镇番（今民勤县）。马家的发迹，还有一段传说。马合盛祖先原居于山西洪洞县焦马店，家境清贫，开油坊卖油为生。由于世代忠厚老实，童叟无欺，人们都知道马家油坊的油质好、价格公道，生意很是兴隆。相传有一日，一位白须老翁，身背一褡裢来到马家油坊，主人热情招呼，老翁说："我不是买油的，是走亲戚路过这里，实在有点累，想把身背的褡裢暂时寄存在油坊柜台上，过几日来取，不知掌柜是否同意？"掌柜满口答应，就把老翁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光阴似箭，冬去春来，年关将至，马掌柜在扫房除尘，打扫卫生时翻出一个落满灰尘沉甸甸的褡裢，猛然想起这是两年前事情，两年不见老翁来取，想必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打开看看。打开褡裢，里面是一个黄色包袱，解开包袱，大吃一惊，里面包着很多金元宝，还夹着一个发黄的字条，上写"乐善好施，天命所归"八个字。马氏将元宝收藏起来，用这笔资金继续经营油坊外，还养骆驼，开当铺，家业不断兴旺起来。

到马合盛，20出头这一年，来到了繁华的兰州。年轻的马合盛幸遇乡党介绍，进入了陕商著名的西柜茶号"魁泰通"，由于他能吃苦，又有眼色，凭借出色的才华，他一步步做到了掌柜。后来他离开"魁泰通"，开办了自己的"马合盛茶号"，总号设在兰州（今中山路一带），在陕西泾阳也有制茶分号，他经营西北茶业，为了解决运茶工具，在家乡民勤饲养了大批骆驼，其中仅白骆驼就有3000多峰。

"马合盛茶号"以经营伏茶为主。马合盛茶号通过提茶手续，引销各地商号、市场，运销西北各地。逐渐在陕西创出了名声。马家不仅在泾阳设有总号，还在甘肃乃至西北遍设分号，他家仅在兰州规模较大的茶庄就有３个，即合盛东、合盛西、合盛谦。

马合盛长期生活在陕西，陕西商人的"家国一体"意识对他影响很深。马家人在经商过程中，能够"以商事国"，报效国家，表现了为国分忧的爱国精神。清雍正初，青海的罗卜藏丹津阴谋独立，欲脱清廷。朝廷派年羹尧为抚远将军前去征剿，马氏自告奋勇命河西、川陕所有马家的驼队，一律援军，解决了军用物资后勤运输保障，为讨伐罗卜藏丹津立下了"汗驼功劳"。雍正赐马氏"永盛"二字，赐勉马氏茶号永盛不衰。从此以后，马氏世家被誉为"马永盛"家。

清道光二十年(1840年)，国库亏空，当时马氏茶庄义捐白银十万两，这种爱国精神，博得道光皇帝嘉奖，亲书一个"福"字中堂，佩以两幅金色龙条赐予马家，以示表扬。清光绪初年(1876年)，左宗棠发兵西征，收复新疆，因粮饷和运输困难，马家慷慨捐银10万两，骆驼数千峰，义务运输，解决了西征中的燃眉之急。为此，左宗棠为马家写下一幅对联，盖有左公大印。

1950年，为了和平解放西藏，护送班禅大师从西宁起程返藏。马合盛后裔马王介壁先生，积极承担征集骆驼和驼工的任务。他以永盛马氏族人的3600峰骆驼为主，配备解放军战士30多人。护送班禅大师到达日喀则托什伦布寺。为班禅进藏作出了贡献。1953年为支援西藏经济建设，马家又为西藏运粮队贡献骆驼6000多峰。

1951年抗美援朝时，马家将"合盛谦"茶号在兰州的家产等，全数变卖，捐献飞机一架，支援抗美援朝，一时社会反响强烈，商人纷纷效仿，掀起兰州抗美援朝高潮。后来又把民勤老家所有房地产全部捐献给当地政府，支援国家建设。

说秦商在青海的活动，就不能不说秦商与青海《花儿》的关系。因为，明清时期大量秦商赴青海经商贸易，他们深入到青海各地，推销百货，收购毛皮，在青海各地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尤其是河州和洮州，是秦商在青海活动的大本营。

明初政府在河州设有"茶马司"，使河州成为秦商的菌集之地，后来又设"茶马司"于洮州，使洮州为陕西茶商最集中的地区。而临、洮地区正是明清以来作为青海民族魁宝的《花儿》的诞生地和发祥地。这就使得洮岷《花儿》与临夏《花儿》有许多反映秦商在青海活动的内容，有不少《花儿》咏唱的就是秦商的生活遭遇和情感历程，咏唱了秦商对丝绸之路做出的贡献。如，《十八马站》，就具体吟唱了秦商在甘、青、宁丝路上的经营过程。那时从西安到兰州要经过十八个驿站，所以，《十八马站》就吟唱了商人们对"花儿"的思念：

十八马站三座店，

那个店口里站哩？

十个指头掐着算，

哪个日子上见哩。

秦商少年们出外经商，家中的花儿们不免会产生对亲人的思念，《八米歌》唱出了这种思念：

白纸上写一个黒字来，

黄表上拓一个印来。

有钱了带一匹绸子来，

没钱带一匹布来。

有心了看一回尕妹来，

没心了辞一回路来。

活着了捎一封信来，

死了时托一回梦来。

多么质朴直白的表白，多么纯真情深的思念。秦商们怎能辜负花儿们的一往深情，《河州花儿》唱出了秦商们对爱情的坚定和执着：

青石头根里的药水泉，

担子担，

桦木的勺勺几滔干，

若叫我俩的婚姻散，

三九天，青水上开一朵牡丹。

山高高不过博格达山，

山连山，

九枝叶叶的牡丹，

若要我俩的婚姻散，

石头烂，

纳玛斯河里水干。

这才是丝绸之路上真正的情歌，这才是丝绸之路上活生生的花儿与少年。读懂了这些来自丝路秦商们的放歌，读懂了这些原汁原味来自对丝路生活的吟唱，我们就能读懂秦商在质朴粗犷的外表下面，为什么会深藏着一颗炙热的心和面对丝绸之路的漫长和苍凉，他们能够释放出那么巨大的历史创造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