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著名陕商研究专家 李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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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和田

当2016丝绸之路品牌万里行的车队，在暮色苍茫中开进新疆和田市的时候，一个秦商与这座用玉石堆砌城市之间情感纠葛的历史故事就在我的心头萦绕，久久不能挥去。

和田是一座金镂玉砌的城市。和田在历史上称为 "于阗"，其藏语的意思为"产玉石的地方"。清初才改"于阗"为"和阗"。1959年，"和阗"又改"和田"。于阗最早见于《唐书·西域传》："于阗或曰瞿萨旦那，亦曰涣那、曰屈丹，北狄曰于遁，诸胡曰豁旦。"在秦汉以前，这里为塞人、羌人、大月氏人等古老民族所占据。公元前139年，张骞通西域后，和田第一次被记纳入汉文典籍。公元前60年，汉武帝驱赶匈奴，在这里设西域都护府，制约包括和田在内的塔里木盆地周边的西域三十六国。魏晋时期，于阗国与祖国内地保持着密切关系。唐代在此设毗沙都督府，置十州。元代这里是蒙古诸王分封地，至元年间设宣慰使元帅府。到清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设和阗办事大臣，受叶尔羌办事大臣节制。

和田在历史上以出产玉石而著名。《明史·西域传》称于阗"其国东有白玉河，西有绿玉河，又西有黑玉河，源皆出昆仑山。土人夜视月光盛处，入水采之，必得美玉"。这里所说的于阗，即今和田。由于和田所产之玉质地细腻，纯洁浑白，色如羊脂，故又名羊脂玉，历代为进贡皇室的贡品。特别是《史记·穆天子传》载周穆王巡游昆仑，曾"攻其玉石，取玉版三乘，载玉万只"后，和田玉就沿着古老的丝绸之路进入了中原。和田玉从新疆经过甘肃、陕西或山西才能运抵河南，路途漫长，弥足珍贵，成为中国玉文化的主导材料。到了清代，兴起把玩玉石的风气，贩卖玉石千金唾手可得，大量商人猬集到和田采玉贩卖，和田玉石市场进一步被开发利用，尤其在乾隆年间，新疆和田及叶尔羌地区所产的优质玉料可以顶替赋税的办法上缴官府，使和田玉石产销达到繁荣时期。据清档案记载，嘉庆十七年（1812年），和田、叶尔羌两处每年贡玉四千余斤，有时多达两三万斤。由于贩卖玉石利润丰厚，一些商贾雇当地劳力上昆仑山采挖玉石大获其利。秦商赵俊瑞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了和田这个玉石城市。

赵俊瑞，是陕西渭南人，25岁离家到新疆做生意，前后21 年，几乎把新疆都跑遍了。为叙述清晰和分析的方便，我们将赵俊瑞在新疆的活动列表予下。

赵俊瑞，年四十六岁，陕西渭南县回民，他从乾隆十二年到四十二年在新疆的经营活动过程是：

*资料来源：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乾隆朝惩办贪污档案选编》中华书局 1994年出版 第1册，第676页。

这个秦商赵俊瑞，在新疆经商21年。这期间六上阿克苏，四上叶尔羌，一上伊利，一上库车，天山南北都跑遍了。其行程从肃州到阿克苏是2000公里，从阿克苏到叶尔羌是400公里，2400公里×6＝164000公里，即16万公里。这是何等的艰辛辉煌；其所经营的商品包括靴子、羊、瓷器、茶叶、绸子、棉花、官玉、杂货，包罗万象；其所经营形式包括长途贩运、开杂货铺、开饭铺子，多种多样，凡能赚钱的营生都涉猎了；其经营的效果有赔有赚，几经折阅，坚忍不拔，一次不利，再战，战而失利，又战，直至父子接力。一个商人一生有如此之能量，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他将明清秦商人在丝绸之路的活动及其强毅果敢的"丝路精神"表现的淋漓尽致。

首先，赵俊瑞在新疆的活动证明了清代新疆丝绸之路是秦商活动新的增长点。明代秦商的活动不逾嘉峪关。到清代以后，清廷不停息的用兵西域，平息西北地区的各种叛乱，实行南北疆的统一，确立了清朝中央政府对新疆全境的统治。并在西域设府州县厅，派官驻守治理，将西域纳入中央集权的统一体制。到乾隆年间，随着准噶尔部的最后平定，西北边疆达到了空前的扩大与统一。新疆与内地的贸易也开始达到全盛时期。乾隆三十七年，陕甘总督文缓曾就新疆贸易形势有一个对朝廷的实地考察报告，说他乾隆八年八月奉命出关，由哈密达巴里坤见"城关内外，烟户铺面，比栉而居，商贾毕集"；又西行至奇台"商贾执业民人，俱前往趁食，聚集不少，而该地屯田民人生齿繁衍，扶老携幼，景象恬熙"，比巴里坤更为"繁庶"；又西行至乌鲁木齐"天气和暖，地土肥美，营屯地亩，日以开辟，兵民众多，商贾辐辏"，拟比巴里坤更为"殷繁"；又西行昌吉"地肥水饶，商贾众多，计与乌鲁木齐相似。"这些说明，清代西北疆域拓展，民族市场扩大，为秦商发展提供了新的增长点。秦商赵俊瑞的商业活动正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下进行的。他在乾隆朝的21年间，经商足迹遍布了肃州、巴里坤、辟展、库车、阿克苏、伊利、叶尔羌，几乎覆盖了新疆全境，印证了上述论断的正确性。

其次，赵俊瑞在新疆的活动证明了秦商在丝绸之路贸易中，采取了多角度多元化的经营形态和灵活多变的经营策略，取得了显著的效益。赵俊瑞的经营项目实行多角度经营，举凡靴子、羊、瓷器、茶叶、绸子、棉花、官玉、杂货不等，囊括民生日用；开办杂货铺、饭店、驼行，关注衣食住行，反映了秦商在西部丝绸之路经营中的多元化形态和寻求多角度总体效益的经营思路。赵俊瑞的经营形式也是灵活多变，长途贩运与坐店售卖交错转换。他乾隆28年前，主要从事长途贩运，赚取从肃州到库车一线的差额利润；乾隆28年后，开始转变经营方式，实行住坐贩卖与长途贩运兼营的双轨制模式，既在阿克苏、叶尔羌开店铺，又兼营从伊犁到肃州的棉花贩运，说明明清时代"住坐商"与"转运商"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它们之间可以互相转化，无非是商人为了规避市场风险实行多角度经营，以赚取多样化的市场总体效益。赵俊瑞的经营活动还反映了商帮集团化经营的特点，表现了商帮在商人涉远性经营中的保障互助作用。这就是乾隆28年，他在肃州变卖官玉，经营失败，"亏折了四、五千两银子，还被告到官府，关回肃州"，这是他21年经营中最惨重的一次失败。在这最困难的时候，是"众亲友帮还清了帐。又帮他买了39个骆驼，6月回阿克苏，驮了茶叶到叶尔羌"重整旗鼓，说明以陕西乡土亲缘关系为纽带的商帮对商人经营的保驾护航作用和商人实行集团化经营的新兴形式。所以，乡缘是秦商永远无法隔断的精神纽带和心灵慰藉。赵俊瑞在甘肃、新疆21年的经营中，最大的转折点是乾隆27年他从家乡返回后。在此以前，他在肃州、库车一带经营靴子，业务并没有太大起色，27年他返回家乡渭南，汲取经营力量，也带回了新的经营理念，开始走上大规模经营棉花、茶叶、瓷器的贩运道路，这不能不说是家乡所给予他的精神支撑和物质后援起到了作用。赵俊瑞在新疆经营活动尽管起起落落，跌宕起伏，但总体经济效益是明显的。他早年在肃州一次就买了十五个骡子的驮脚，说明经营规模并不小；乾隆35年，他在肃州贩卖官玉，一次就买了1300余斤，每斤价银4-6两，约合8千两银子；乾隆39年又贩运39匹骆驼的茶叶到叶尔羌，以每头骆驼驮300斤计，也约合1万1千余斤，生意规模实属不小；乾隆42年又贩运官玉4200余斤，每斤价银取8两最高价计，也约合3万3千两银子。以一个人的力量进行如此规模的经营，反映了秦商博大劲直的经营气度，所以才取得了开杂货铺、开饭铺、开驼行，还买了两所房子的经营效益。一滴水可以见太阳。秦商赵俊瑞的经营活动，反映了清代秦商在西部丝绸之路活动经营的胜利。

其三，赵俊瑞在新疆的活动真实表现了强毅果敢、坚忍不拔的"丝路精神"。秦商赵俊瑞，在新疆经商的21年间，万里投荒，行程达16万公里，足迹几乎遍布南北疆各地，这在交通不便、车马代步的明清时代是极其艰辛的英雄壮举。赵俊瑞正是凭借着一股强毅果敢、吃苦耐劳的"丝路精神"，在这片苍茫天地中整整走了21年，路程达16万公里。可以说他，在新疆的一生几乎都是在走中度过的。正如《新疆图志》在总结秦商在新疆经营成功的经验时所指出的那样"俗能薄饮食，忍嗜欲，与佣保杂作，而居久逾富。" 

同时，赵俊瑞在新疆的商业经营活动也是潮起潮落，起伏跌宕。但他硬是凭借秦人坚忍不拔、百折不回的开拓精神，一贾不成，再贾；再贾不成，三贾，将陕西人倔犟不屈的人生性格表现的淋漓尽致。他在库车经营靴子不爽，返回家乡汲取经验，走上贩卖茶叶、棉花和玉石的道路，结果在肃州贩卖玉石"亏折了本钱，拖欠人家4、5千两银子"。仍不为所动，二次再回肃州贩卖玉石，规模比上一次更大，而且还叫上儿子，父业子承，誓将经营进行到底。这种不惧艰险、百折不回的开拓创业精神，是明清秦商留给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对于激励今天我们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有现实启迪作用。

综观赵俊瑞在新疆21年的经营实践，说明他与和田这个玉石城市有太多的情感纠结。凡是他合法经营的时期，基本上都是能够赚钱的。如，乾隆27年，他到肃州买了骡子十五个驮脚到阿克苏贩卖；乾隆29年，买了些粗瓷器、绸子、茶叶到阿克苏贩卖；乾隆30年，买了些棉花到伊利去卖；乾隆34年，由哈密到叶尔羌贩货；乾隆39年，贩了39个骆驼的货，回阿克苏转卖，又驮了茶叶到叶尔羌；乾隆40年，从阿克苏买了些货，贩回叶尔羌，都是赚钱的，才开了杂货铺、饭铺、驼行，还买了房子。但是，凡是他被重利驱使，铤而走险，违治到和田经营玉石时，都是亏本的。乾隆35年和乾隆42年，他两次发卖变价官玉，由于"官玉"是清廷管制的"违禁"商品，严禁私商贩运，结果他亏本不赀。第一次亏了"4、5千两银子"，还吃了官司；第二次，亏损更大， 贩卖4200余斤官玉，每斤收价取8两最高价计，约合3万3千两银子，而卖价每斤2、3两不等，以3两最高价计，为1万2千余两，亏本2万余两，可以说将一生的心血折阅净尽。凡此说明，商人必须遵循"平等互利"、"诚实赚钱，合法发家"的商业经营规律，才能在充满利益诱惑的商海市廛中站稳脚跟，保持长盛不败的经营业绩。任何违背这一商业经营规律，都会受到市场自净规律的惩罚。这对于我们今天在丝绸之路上的商贸活动仍具有历史借鉴意义。

历史是由一个个具体的生命个体创造的，他们的活动真实记录、反映了已经逝去的历史过程，使我们可以触摸不可复制的历史事实。陕西渭南商人赵俊瑞一生在新疆的活动，为再现了当年秦商留下的一段历史的辉煌，并为我们今日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提供了历史榜样和精神借鉴、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