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著名文化学者、丝路文化大使 肖云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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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乌兹别克斯坦的勒孜库姆沙漠中跑了几天，我一次一次温习着一个词：无垠。

在地平线尽头展开过来的一张硕大无边的纸上，以一处遥远的远方为基点，辐射式地画出四根线条，天地之间于是夹出了三个三角形 。三个三角形在无尽的远方相交。

左边是无尽的大地，右边是无尽的大地，中间是无尽的路。车队如一串连发的箭矢，射向远方。

有时，一个弯道会在大地上画出一个弧，因了车队的尾灯和装饰，那个弧旋得格外有力度，格外的美。

过了无垠的红沙漠，又过无垠的黑沙漠；开始沙漠中还有干枯的沙生植物，后来便什么都没有，尽是沙，尽是沙。

间或穆尔河或是沙漠海子，会在远方那么悠悠地闪一下亮光，旋又躲了起来。它让你在荒漠中有了温柔的牵挂。

几天中，不是黎明前的黑暗送別我们，便是夕阳后的星空迎接我们。

这就是无垠，这就是洪荒。

但我的心并不荒凉，我在热望着能再次路过扎斯雷克，看看那住过一夜的荒原小店，看看那群无家可归的野骆驼，回味一次那难忘的人生经历……

2014年夏天，我们丝路万里行的车队在离开努库斯后，连续三、四个加油站因油改气而无法加油，整个车队的十多辆车瘫在路边。这次油荒的险情我在《丝路云履》书中已经写过，不再多说。当时为了安全，只留下每辆车的主驾"与车共存亡"，等候从500公里外赶过来的送油车，其他人乘当地的交通车先去扎斯雷克地界的一个小店休息。

扎斯雷克的这个小店一共九间平房，每房三至五人，餐厅、小卖部一应俱全，可算是差强人意。我们这些先行到达小店的行者，为留下的同伴操心，几乎彻夜未眠。记得早晨4点半左右我一个人跑到荒原上去看野骆驼群，并拍到了荒原日出。早晨8点多，加上了油、彻夜未眠的战友们才赶到小店与我们会合。他们从车上下来一个，我们拥抱一个，那种热情，是只有经历了危难的战友才有的感情！……

我急切地看着窗外，将一掠而过的荒原景色，一段一段与我记忆中的那些镜头对证，渴望着重逢。好几次惊叫：就是这里！结果都失望了。扎斯雷克地方很大，不止我们住过的那一个小店呀！

越走越失望，越看越失望——因为我们渐渐走在一条新路上。新路是双向四车道，准高速的设计，正在修建中，断断续续。车队不得不在新旧两条路上换行。

这条路全长近千公里，是40亿美元的投资项目。德国中标后，转包一段给韩国。本来这条路的预设用途，是跑载重30吨的货车，但乌国引进的中国重卡却可以载重50吨，于是方案增加了20吨的载重量。在引进的中国重卡中，就有陕汽重卡和红岩重卡。这让车队的陕西人很有几分得意，大家都抢着拍下陕汽重卡在万里之外工作的镜头。

有了两年前缺油的教训，我们这次专门带了加油车；途中加油时，大家还拿出上顿吃不完的面包、烤饼共享。可能出现的窘况都避免了。

只是，看不到扎斯雷克！

加完油前行不久，一个大型工厂的建筑群从地平线浮现出来。在如此不毛之地，怎会有如此规模的工厂群？地接告诉我们，这是前苏联建设的一家采集、提炼浓缩铀的大型厂家，由于有辐射危险，原来相当一部分人员是服刑人员和流放者。此刻的荒原低温至3、4度，地接的介绍让我感到世态的炎凉，想起了老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复活》，想起他笔下的聂赫留朵夫和马丝洛娃。

只是，依然看不到扎斯雷克。

看来是车队走新路时错过了老路上的小店！遗憾中我想着要写一篇文章，纪念一下寻找小店的失落。我想通过自己一路的企盼一路的错过，说明一个意思：对向前的车队和行者来说，人生没有后路，也没有原路。你永远走在曾经走过的路的前方，很难回到过去，回到原点。不是因为遗忘，而是因为发展。发展让我们走过的路也成了新路，成了人生新的朋友！

扎斯雷克小店，扎斯雷克小店，你在哪里？天黑了，在黑夜中还可能找到你吗？过了今天，会不会错过终生？

夜九时，天黑尽后，突然有了意外的转机，车台传来地接的声音：车队今晚扎斯雷克的住地到达！

哈，我第一个跳下车，想验证它是否是我们的那个小店？——熟悉的路边小店，熟悉的小商铺，熟悉的那个像炕一样的餐厅，熟悉的那七八个房间！一切都与记忆相吻合！而最确切无误的验收，是我在"小厅"里发现了前年丝路万里行车队送给小店的路标木桩。丝路沿线已经立下了几十个这样的木桩！它是我们车队的脚印和标记！

我赶紧请来了电视记者，边走边说这事的前因后果，引着镜头从前厅到餐厅到房间，把小店拍了个淋漓尽致。还约定，明早要抢拍外景、店外原野。最后又专门补了一句——上次同行的丝友们如果有幸看到这期节目，我想告诉你们，我又回到了我们扎斯雷克的小店！杨文萌、任高峰、肖云儒 ，是我们38个丝友中最早回来的人！祝福我们吧！

次日天未亮，又要起程。匆忙中我们仨还是记着与小店主人、与万里行木桩合影留念，我也记着赠予它从西安专门带来的书法作品，上面写着习近平访问中亚讲话时引用的中国古典格言："志合者，不以山海为远。"

2016年10月21日

乌兹别克斯坦过境哈萨克斯坦口岸